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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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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德荣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最近一段日子里,他常常能梦见很久以前发生的那些事。

    梦见了什么睁了眼之后倒是已然忘却了大半,只是偶尔脑中还能闪过一大片开满了整个院子的海棠,然后,他对着他的妻说,日后待他的嫡兄登基即位了之后,他做个闲散王爷,向他的皇兄讨要一块富庶的封地,然后带着她去四处游山玩水、踏遍大乾的锦绣山河。

    再然后呢?再然后,他便就醒了。

    德荣帝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再然后,他的嫡皇兄死了,其余的皇子也陆续死了,到了最后,最无心朝政的他却做了皇帝。而那时候答应同他一起游历四方的妻,现如今也早已不在人世。

    一切的一切,与他曾经的构想都完全的背道而驰。

    德荣帝的手缓缓拂过宫殿内雕刻着的象征着至尊权利的五爪金龙。他甚至有些不理解,这样死气沉沉、压得人几乎难以喘息的江山,与他,是推脱都来不及的。但是为何从古至今,竟还能让那么多人不惜血流成河也要为之争夺。

    将手收了回来,哂笑一声,左右他这一辈子是弄不明白了。

    坐在圆木椅上,朝外喊了一声“来人”,一直呆在外头的福公公闻声便快步走了进来,瞧着德荣帝便笑着问道:“圣上您醒了?”

    德荣帝应了一声,看着窗外将黑未黑的天色,抬了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福公公便道:“已经快至酉时了,圣上可要传膳?”

    德荣帝摆了摆手,道:“朕无甚胃口,暂且缓一缓罢。”

    福公公瞧他,道:“圣上这些日子皆未如何进食,若是再如此,只怕龙体有损。”

    德荣帝却不作声,神色带着几分意兴阑珊的懒散,福公公瞧了,心下知道这是说不动了,便也就止了话题不再劝,转而道:“那圣上可决定了今夜宿在哪位娘娘宫中?可要奴才拿牌子过来?”

    德荣帝觉得有些头疼,皱眉道:“今夜朕身体不适,哪都不去了,就宿在朕这盘龙殿里。”

    福公公点了头应了一声,正待退下去,却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对德荣帝对视一眼,见那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颔首出了屋子朝外探看。

    敲门的是一个粗使的小太监,福公公见了他,淡淡问道:“何事?”

    小太监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公,外头雅嫔求见。”

    福公公眉头微微一皱,道:“雅嫔?”随即却也是转眼便明白过来,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哂笑道,“终归是被冷遇了一段时日,大约是忍耐不住了。”

    那小太监却没有福公公这般的气定神闲,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是否要放人进来?雅嫔怀着身子,又是娘娘,奴才们并不敢如何阻拦啊!”

    福公公笑意却是越发的深,只是一双眼睛却冷淡的很:“盘龙殿是什么地方,不过是一个嫔,不经传召便擅闯此地,便是以罪论处也是使得的,怎么会不敢阻拦?”

    福公公这话说了,那小太监便明白了该如何做,点头应声正准备退下去,却遥遥听得一阵喧哗,转身一瞧,却见院子前头,竟是雅嫔带着自己贴身的宫女亲自寻到了盘龙殿里来。

    那小太监脸色微变,眼瞧着几个锦衣卫围着雅嫔,但却因着她怀了身孕不敢动手,一时间心头惴惴不由得下意识地瞧了瞧站在台阶之上的福公公。

    福公公瞧着知雅满脸得色地挺着肚子,毫无顾忌地走近寝殿,脸色是彻底冷了下来,及至那头走到他的面前,才微微笑着道:“哟,莫不是奴才眼花,要不然好生生的怎么突然就见到了雅嫔娘娘。”直直地瞧着那头,语气低缓地笑着道,“不过,只怕娘娘今儿个是走错地方了。此处是盘龙殿,可不是您的雅香阁。”

    知雅看着福公公心中有些发怵。

    当她还只是淑妃身旁的一名宫女的时候,她就怕这个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大太监。等如今她成了雅嫔,成了主子,每次与这个本该被她称作是“奴才”的人,还是忍不住觉得矮了一头。

    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还是笑着,道:“福公公说笑了,旁的地方不认得,我自己的宫殿还能弄错么?”

    福公公道:“既然如此,那娘娘便该好生在自己的雅香阁内安胎才是,若是随意走动,动了胎气可怎么得了?”

    知雅便道:“福公公非女子,且又不能生孕,大约是不知道,其实若是怀了身子后,能经常在四处走动一番,对胎儿反而大有裨益。”抬了眸子瞧他一眼,然后从身旁的宫女手中拿过食盒,上前一步道,“公公且让开罢,圣上喜欢我阁里的银耳莲子汤,今日我是特地送汤与圣上的。”

    福公公却是纹丝不动,依旧笑眯眯地望着她,只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却怕娘娘的身份够不上能自若地踏入这盘龙殿的程度呢。”

    知雅心中顿时火起。她是从一个小小的宫女爬到如今的地位上来的,平日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拿身份等级在她面前说事。将手握紧了,冷冷地笑了一声,道:“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福公公却不应声了,只是吩咐左右道:“这宫中格局太大,雅嫔不小心迷了路,你们几个便好生护送雅嫔回自己的宫殿罢。”一字一顿地,“记住,可千万要亲自将娘娘送回雅香阁,别耽误了娘娘休息。”

    说着,淡淡地扫了知雅一眼,转了身便想回屋。

    知雅听了这话,心中越发火大,看着朝着她聚过来的锦衣卫拔高了声音便道:“放肆,我是圣上亲口封的嫔,又身怀龙子,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趁着锦衣卫迟疑的当口儿,拔腿便想往屋内冲。却只是方走了一步,就被福公公一手阻下了。知雅不甘心,想要硬闯,却被那头毫不顾忌地推了一个趔趄,直到身旁宫女扶了一扶人才站住。

    心有余悸地缓了一缓,抬头登时大怒:“你好大的狗胆!”

    “却不比娘娘。”福公公笑眯眯地道,“娘娘今天这般行径,早已是违犯了祖宗定下的规矩。若是真要计较下来,怕是娘娘承受不起。”

    “你——”知雅心中一慌,眉头紧锁,却还是不甘心。

    福公公继续道:“况且以娘娘这般大的动静,里头圣上却未出面为娘娘说上半句话,其中意义究竟如何,娘娘心中应该清楚,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了才是。”

    知雅脸上乍青乍白,却终于被噎得没话可说。

    福公公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左右的锦衣卫,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已经这个时辰了,还不赶紧护送娘娘回雅香阁!”

    锦衣卫闻言连忙道了一声“是”,正待压着知雅出盘龙殿,那头却径自挣开,怒声道了一句:“别碰我!我自己会走!”说着,又怨恨地抬眼看了看福公公,随后才转过身一脸阴郁地走了。

    福公公遥遥地瞧着知雅出了院子,这才又进了屋子之中。

    德荣帝抬眸望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处理完了?”

    福公公点了点头,道:“只是却没想到,便是当年的淑妃都未曾敢做的事,这个雅嫔还真敢做了。”

    德荣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后宫嫔妃擅闯盘龙殿也是百余年未曾有过的情况,却不知她一个无甚背景的女人,到底是谁给她的依仗。”

    福公公听着这里却忍不住笑道:“难道不是圣上给的么?盛宠之后又怀了龙脉,气焰自然是要比旁人大些的。”说着,又道,“只是恕奴才逾矩问上一句,圣上当初怎么会一眼就被雅嫔给吸引住了?”

    德荣帝微微皱了眉,似是想了许久,才疑惑道:“朕后来也时而觉得有些稀罕。只是当初每每见到雅嫔,便觉得神思不属,与她相处便恍若身处仙境,想起来,之前在淑妃那处似是也有类似之感。想来那几个月倒真真像是魔怔了似的。”

    福公公这是第一次听德荣帝谈论此事,闻言,眉头也微微地皱了皱,心下升起些许怀疑来,只是想了想,却未直说,只是按捺下思绪,暂且在心中暗自将此记了一笔。

    名为护送的锦衣卫奉了福公公的命,真真是将知雅亲自送到了雅香阁然后才离开了。知雅眼瞧着自己如同犯人一般地被当众押送回来,胸口气得直发疼。拎着食盒冷着脸甫一入屋子,就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全数给砸了。

    侍候在知雅身边的宫女看着知雅狂躁的模样也是骇得不敢作声,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将那头的怒火牵引到了自己身上。

    “混账!都是一群混账东西!”知雅一边砸着,一边怒声骂着,“不过是一个阉人,连男人都称不上的东西,也敢这么对我!!简直放肆!待我生下皇儿,我要叫圣上将他们全部处死!”

    一回头,看到正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女,心头更加怒火澎湃,气急败坏地上前,抬手给了那头一个耳光就,骂道:“你这个贱婢,你这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你现下是在心底嘲笑我是不是?嘲笑我一个娘娘居然被条阉狗给拿捏了,是不是?说话啊!你给我说话”

    “不敢的……娘娘,冤枉啊!”宫女被知雅狰狞的面色吓得不轻,心中又害怕的很,话都说不全乎,只能一边哭一边摇头,好半晌,抽抽噎噎委婉求饶道:“娘娘……莫太激动了,仔细伤了龙子!”

    这一句话却是戳到了点子上,她现在没办法见到德荣帝,她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只要她为大乾诞下了皇子,日后母凭子贵,她肯定还能再重新站起来!这么想着,知雅的动作小了些,渐渐地,喘着粗气收了手,看那那个宫女,退了几步坐在床榻上,单手撑着腰。面色却是阴冷。

    “娘、娘娘……”见知雅那头好像恢复了一点,宫女偷偷摸摸地抬着眼瞧了瞧那头,好半晌这才带着些许恐惧地喊了一声。

    知雅瞥她一眼,火气下去了几分,只是冷冷道:“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替我将东西收拾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宫女?”

    那宫女听着,忙点了点头,蹲了身子赶紧动手将满地的瓷器碎片收了起来。期间不小心被锐利的碎片划破了手,锐利的刺痛让她猛地一哆嗦,却也半点不敢吱声,只是瞧瞧抬了抬眼,因为怕知雅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暴走,手中的动作反而更加快了些。

    倚在床头冷眼瞧着那宫女忙进忙出,好不容易将屋子大体收拾干净了,又吩咐她去给她打水洗漱,一切都办得妥贴了,这厢躺在床上倒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眼见着知雅睡了过去,服侍她的宫女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又将屋子里剩余的杂乱收拾了,正待离开屋子,却见柜子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似是有着什么掉落了。走过去弯腰捡起来一瞧,却是一个纸包,展开来嗅上一嗅,一股极诱人的冷香便幽幽地传了出来。

    她倒是记得这个味道。宫女想着,以往每次德荣帝来知雅这处夜宿的时候,她记着知雅都喜欢用着这个香。只是平日里这香粉都是好生放好的,轻易不让她们见着。瞧起来神秘得很。

    ——也不知道这香究竟是怎么提炼的,与她平日里所见的都不同,香味居然如此特别。闻一下都让人觉得神智都要被吸去了似的。

    转了身,想了想,将香粉添了一些于香炉之中,又将其余的与日常熏衣所用的香料放在了一处,随即四处查看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错处了,这才退了出去。

    许是因为真的累了,知雅这一觉睡得却是沉。睡梦中,她隐隐觉得有些热,难受地呻、吟几声,却始终未能醒过来,折腾了许久,再次睁眼却也已经是第二日上了。

    四周似乎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冷香,知雅嗅了嗅,却又觉得大约是错觉。香粉都在她这处,她没点又哪来的那种异常冷香?这么一想,索性也没在理了。

    起身缓步走到桌子旁坐了,桌上香炉内头的香已经燃尽,只留下些许残留的香气。与她之前手上的香粉味道有些许相像,但是仔细嗅着却还是觉得寡淡的多。不过这种香气也属难得了。

    单手撑住自己的腹部喊了一声自己的贴身宫女,宫女连忙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

    知雅点了点头,懒懒地瞧她一眼,淡淡道:“替我将梳洗的用具拿过来。”

    那宫女忙应了,出去了一趟,端着铜盆和漱口的柳条便进来了。

    知雅在她的侍候下洗漱干净,又让那头帮着梳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道:“昨天你点的是什么香?”

    宫女有些疑惑,但是却也只是规规矩矩应道:“是荷叶香。”后又想起自己加了一点知雅的香粉,但是若是被责问怎能擅自动用她的东西的话,倒是又是有口说不清。索性便没有开口。

    知雅微微点了点头,随口抱怨道:“有这样的香为何先前不拿出来?”又道,“日后我屋里就点这种香罢,别忘了。”

    知雅这般说,倒让那宫女更难开口解释了,遂只是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下来。

    却说知雅夜闯盘龙殿这一事,虽然无谁想要存心传播,但是不过一夜,那些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怕是都已经知道了个差不离。

    淑妃心情自然最是愉悦,听了知雅被福公公挡着脸德荣帝的面儿都未见着便被赶了回来,怎么瞧怎么是副失宠的模样,一整日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晚些时候,便是身旁的宫女不小心在她面前打破了一只瓷杯,她都难得的未曾怪罪。

    但是茹末却不由得叹息。

    在与闻人久结盟之前,她曾想着利用知雅的野心来对淑妃进行牵制。但是却没想到,那头却是个空有野心却没甚头脑的,竟是自毁长城,蠢成了这样!便是给了她机遇,瞧这情状,她也是决计把握不住。

    且她左右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宫中——低头瞧了一眼正笑容得意的淑妃,微微垂了垂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光。也罢,该是时候想些办法摆脱现状了。

    *

    洛骁早朝后回了府,却看见沐春正陪着白氏在院子里头晒着太阳。

    白氏打眼儿见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洛骁点了点头权作了回应,转了道朝白氏那处走过去:“虽说是四月的天了,这天气还反复着,娘出来也不多穿些衣裳。”

    白氏便道:“都已经裹成一团出来,走也走不动路了,却也就你嫌我还穿的少了。”

    沐春听了两人的对话便笑:“关心则乱,世子这是真的在担心夫人的身体呢。”抬头瞧了一眼洛骁,道,“不过世子也就放心罢,奴婢定会看顾好夫人,绝不叫夫人给冻病了。”

    白氏笑着拍了拍沐春的手,然后看着洛骁道:“今儿个回来的倒是早。”

    洛骁点了点头,道:“左右无什么事,下了早朝便直接回来了。”说罢,又笑着蹲下身瞧了瞧她已经四个月多的肚子,许久仰面望着白氏道:“弟弟今天乖不乖?”

    白氏瞧着洛骁的模样,便掩口笑:“可没有你曾经那般顽皮!”伸手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道,“且不过四个月余,还未胎动,也不怎么闹腾。再者,话又说回来,你怎知是个弟弟?这么文静,许是个妹妹呢。”

    “无论弟弟妹妹我都爱见。”洛骁笑着道,“若是弟弟,我便亲自教他骑射,若是妹妹,日后出嫁我便亲自替她催妆。无论哪个都是我的心头宝,父亲不也是一般说吗。”

    白氏听着洛骁的话,心头暖洋洋的,点了头,随即笑道:“不过要是依我,府内已经有你这么个嫡长子了,现下这一胎,我倒宁愿是个女儿家。贴贴心心在身旁养着,日后凭着平津侯府的名字,也不怕找不到一个贴心的郎君。”

    洛骁便委屈地道:“娘亲这便是在拐着弯儿说我不贴心了。”

    白氏笑着敲了敲洛骁的脑袋,随即又道:“听侯爷说,你再过几日又要随他去练兵?”

    洛骁点了点头,应道:“后日一早便出发。”

    白氏微微蹙眉,道:“这才回来几日,怎么便又要走?”

    “不过十日便回来了,近来军中引进来了些新东西,现下整支骁骑营都在训练着,总不能反倒让我逃了去罢?”洛骁解释着,随即笑道:“儿子这是在为不丢父亲脸而努力,娘怎么不夸我几句?”

    白氏轻轻瞪他一眼,道:“还没做上什么,怎么就向我这里讨上夸奖了?”复而又补充道,“只是记得,一切小心就是。”

    洛骁点了点头,低声道:“儿子都知晓的。”

    白氏叹了一口气,伸手虚抚了抚洛骁的发顶,道:“平津侯里的世子位置不好坐。虽然是辛苦了些,可在其位,谋其职。你明白自己的责任在何处,为娘看你如此自然也是欣慰的。”

    洛骁笑了笑,大乾局势并不好,白氏便是不说,心中却也是明镜似的。她的丈夫与儿子都是武将,一旦大乾与四周的战火拉响,她所承担的将是帝京之中大多权臣诰命夫人所不会面对的忧惧与痛苦。

    这样对于她而言,未免有些过于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