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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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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问一个生活在奥勒姆王国的臣民,在这个国度中,最受主神眷顾的土地是哪里?那么对方不出意外地会立刻告诉你,是坦邦行省。

    这片被梅耶家族管理了三百余年的土地,不会像北方的白橡行省那样身居内陆,并且紧邻冰冷刺骨的北海;不会像西边的千流行省,一年之中大部分时光都要靠鱼货度日;也不会像东边的黑岩行省,自家族历史写下的那一刻开始,便历经战火;更不会像南边的贝伦行省,虽然富可敌国,但是领土狭小得令人发笑。

    拜王国中最大的坦邦平原所赐,这里气候宜人,地势平缓,人民丰衣足食,永远不会为明天的口粮感到担心。同时,这里也是奥勒姆王国最大的粮食产地,其产量之富足,不但解决了本省人民的生计问题,还能稳定地行销他省,甚至卖到外面遥远的国度。

    就连奔流不息的伟大峻河,都好像特意照顾着这片土地,在坦邦行省的西南角拐了一个弯之后,才直奔贝伦城而去,最终涌入一片汪洋的“奇迹之海”当中。

    总之,即便是王朝更迭的战火,也没有烧到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上。因为无论是继承者还是反叛者,没人愿意把粮仓砸烂,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时值盛夏,从西面吹来的微风夹杂着燥热的气息,掠过平坦的原野,掠过成片的,被饱满的穗子压低了腰身的麦田,那起伏的麦浪闪耀着金色的涟漪,层层扩散出去,就像上好的毛皮。被轻轻挤压着,扩散出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褶皱。

    坦邦行省舒缓的河道中,一只船队正淌开河水。缓缓地前行着。这支船队的速度很慢,甚至被许多船只超越。并远远甩在了身后。不过许多过客却被这支船队上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一个站在船头的美丽少女。深红色的发丝被微风托浮着缓缓飘荡,白皙的皮肤就像细腻柔滑的羊脂,一袭深色的夏装长裙穿在她的身上,不但没有一丝沉闷,反而衬托出令人拜倒的华贵与优雅。

    赞美主神,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美得不似凡间生灵的女孩。也许只有至高天堂中的女神,才有如此绝美,而又容不得生出一丝亵渎的容颜。

    许多其他船上的年轻贵族想要打听一下对方的来历,但是当他们看到那面飘扬在桅杆顶端上的旗帜时,他们却直接打消了心底的念头,甚至有人干脆远远地躬身行礼,用以表达自己的尊敬。

    亮金的底色,乳白色的三头狮站立怒吼,那是坦邦公爵的徽记。而这个女孩的身份,则呼之欲出了——坦邦公爵卡雷尼?梅耶大人的独女。被称为“坦邦玫瑰”的伊芙琳?梅耶。

    不过此时的伊芙琳并没有注意其他地方投来的目光,因为她的思绪完全飘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几个月不到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国王陛下遇刺身亡,西里安大人因“叛国罪”被杀,索维兰失踪,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坦德拉大人以及肖恩?凯佩尔大人。这一切听上去就像疯子说出的梦话,尤其是那可笑的“叛国罪”,如果西里安大人会叛国的话,那么整个奥勒姆王国恐怕就没有一个爱国者了。

    但是噩梦远远没有就此结束,刚刚参加完西里安大人的葬礼的伊芙琳,没过多久便获知了西境公爵尤朵拉去世的消息。于是。一连参加了两场葬礼之后,当伊芙琳再次回到坦邦行省时。已经是数个月之后了。

    不过只要一想起凯瑟琳公爵夫人哭红的双眼,还有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小罗尼。伊芙琳的心都要被扯碎了。还有索维兰的姨母尤朵拉,那个永远疼爱着索维兰,永远像长辈一样关心着自己的西境公爵……

    “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伊芙琳时常在心里痛苦地自问着,一连串的打击仿佛让她经历了十几年的生命中所有的悲伤。“索维兰啊,我的爱人,你到底在哪?……”她的眼角划过一丝冰冷的泪水,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同样的松心石手链,那是她在得知索维兰失踪之后给自己编的,只为时刻祈祷对方能够平安无事。

    不过有时候,现实只会更加残酷,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答案。索维兰就像融化在黑夜中的影子,彻底消失了,音讯全无。甚至,有可能他再也不会出现。伊芙琳的心里忽然想到了最坏的答案,那猛然袭来的绞痛让她浑身颤抖着,冰冷无比。

    “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响起,来的人是伊芙琳的弟弟,丹尼斯。与几个月之前相比,他的皮肤被晒黑了不少,但是却多了一分以往不曾有过的稳重。

    伊芙琳赶忙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故作无事的微笑。“没什么。船舱里实在太闷了,就想出来透透气。”

    看着姐姐略显消瘦的脸庞,还有微微发红的双眼,丹尼斯的心里一暗。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在想着什么,这段时间以来,“索维兰”这三个字几乎成了所有人不能提起的禁区,甚至连父亲大人都刻意避开了相关的话题,只在信中说些行省里发生的趣事。

    丹尼斯走到伊芙琳的身旁,将手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方缓缓向东的河水。“又想起了索维兰是么?你现在的样子可骗不了任何人啊,我的好姐姐。”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伊芙琳并没有否认,眼中慢慢褪去了刚刚的悲伤。“你信么?丹尼斯,这一切?……”

    “当然不,看在主神的份上!”丹尼斯的拳头砸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厌恶与蔑视,“西里安大人叛国!尤朵拉大人忧思过度去世!那群该死的家伙以为其他人都是没长脑子的蠢货么?”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尤朵拉大人的葬礼,特蕾莎和凯雷尼都没参加不是么?”伊芙琳的眉头轻轻皱在一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缘由。他们绝对不会不出席的。”

    “还有那个风头正劲的达鲁克,就算是代表王国的使臣,他也不应该在夜莺城滞留那么久。”丹尼斯同样疑惑道。“在公开的场合,我们能获得的讯息实在太少了。只要回到如茵城。我们就能发动一切力量,将这件事查个明白。相信我,姐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做得不留痕迹,绝对没有!”

    “恩!”伊芙琳点了点头,听了丹尼斯的话,她的心情转好了不少。“你长大了呢。丹尼斯……”说着她抬手在丹尼斯的头上揉了揉。

    “当然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么?!”丹尼斯立刻逃开了伊芙琳的手掌,这样好像对待小孩子的动作让他很不习惯,“说到如茵城,这次回去之后,我就要去光明山大教堂进行秩序骑士的修行了……而且,而且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无法见面。”他说,“照顾好自己,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恩!放心吧,我会的……”伊芙琳看着丹尼斯点头答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嘱咐我了?真正需要照顾好自己的是你吧?!”说完故作生气地瞪起了眼睛。

    “好啦好啦。我的好姐姐!”丹尼斯揉着脑袋说道,但很快换上了一副极其严肃的面容,“至于索维兰,他会平安无事的。即便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相信主神么?”他说着指了指天空,“至高天堂的神祗总会不为一个倒霉蛋降下神迹的!”

    伊芙琳听着一愣,眼圈微微发红。“谢谢,丹尼斯,谢谢你……”

    其实丹尼斯对索维兰并没有什么恨意。更多是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学习所产生的竞争心态而已。尤其是在秩序试炼最后一刻。当丹尼斯看着索维兰扶着受伤的“自己”走出圣歌森林时,他对对方的感观立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自己受伤了。索维兰竟然会对我这样么?

    可是没等他想要稍稍弥补下和未来“姐夫”的关系,却发生了一连串令人难过,而且毫无准备的事情。慢慢的,虽然丹尼斯不愿承认,但是他也非常希望索维兰能够平安无事。无论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姐姐,还是索维兰本人在同龄贵族中难得的品质,这位年轻的殿下,都不应该落到如今的结局。

    没等丹尼斯说话,伊芙琳的心底忽然一颤,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的江面。“怎么了?姐姐?”丹尼斯疑惑地问道,顺着伊芙琳的目光望了过去。那里,一艘双桅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驶向前方。

    “没,没什么……”伊芙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似乎感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就从自己的身旁掠了过去,但是理智很快让她否定了自己异常荒谬的想法。“没什么,也许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吧……”

    丹尼斯一惊,将手掌按到了伊芙琳的额头上,不过很快放心地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一趟要是把你折磨病了,父亲大人估计会将我吊起来的!”

    “咯咯咯……怎么会!”伊芙琳掩嘴笑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和不停摇着头的丹尼斯一起离开了甲板。船速渐缓,无论怎么样,回家都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但是,伊芙琳不会想到,她的感觉并没有骗她,那只渐行渐远的船上,的确有着她心底的爱人。

    “激流勇士号”的船舱里,索维兰靠在窗边的壁板上蜷缩在一起,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的嘴巴不停开阖着,似乎在做着无力的挣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寄托了他所有爱意的身影,但是他喊不出她的名字,甚至无法抬起手臂,够到那抹爱意远去之后的留痕……

    可是,就算相见了又能怎么样?当一切如风逝去之后,自己只剩下了残破的躯体,以及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曾经,橡树下的约定,也许只能在岁月中慢慢发黄,那刻在一起的两个名字,也许只会被增长的年轮渐渐湮没。

    幸福,当你对一个人说出,你会给他幸福时,不会知道,也许此时此刻,才是留在记忆中的,最后的幸福。而命运,命运永远不会对你露出微笑,因为,当你与它相遇时,总是在生命之河的死角。

    忽然,索维兰的嘴里喷出一道猩红的血箭,如烟的血珠染红了眼前的一切。他奋力抬起了头,想要看上最后一眼,但是无边的黑暗将他层层裹住,虚弱的躯体一点点地从壁板上滑了下去,最后,重重摔到了地上。

    隔壁传来的巨响惊动了坦德拉和老肖恩,他们对视一眼,很快冲进了索维兰所在的船舱。推开房门的一瞬,两个人几乎被直接钉在了当场,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七八天以来,明明已经渐渐好转的索维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坦德拉立刻将索维兰抱了起来,殷红的血迹与惨白的面孔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而老肖恩则直接将手掌按到了索维兰的胸口,他在检查秩序之力的共鸣。“怎,怎么会这样?”老肖恩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索维兰的生命之力在减弱,而且,而且越来越弱……”

    “不会的!怎么可能!”坦德拉愣住了。“你在骗我!我们才刚刚把他救出来啊!维兰不应该这个样子啊!”他大声嘶吼着,双眼几乎要流出鲜血。“来人!该死的!快来人!……”

    尚未干涸的泪水顺着索维兰紧闭的双眼流了下来,所有画面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远。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初夏的早上,那里,微风拂过清脆的山梁,漫天飞舞的花瓣与草籽中,站着一个明艳如画的姑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