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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我要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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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令晨在师傅指导下,正在砂轮边打磨车刀刀刃。

    从他进入技校的第一天起,他就听到老师傅不断在耳边告诫:刃磨车刀是车工最基本的基本功,任何一个有理想的车工,首先就必须要学会正确地刃磨车刀。

    起初他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拿着车刀在砂轮上打磨一下,有什么难的。

    可在真正开始学习以后,他才知道,刃磨车刀的确是基本技能,可它却是一项具有很高技术含量的基础技能。

    在学习磨刀之前,师傅先让他熟练背诵磨刃口诀。

    这也是这个时代工人实习的一大特色,有点类似于以前的学徒制度。每一个师傅带的学生是固定的,双方不但是教与学的关系,更是严格的师徒关系。

    老师傅没有太多文化,让他们总结出科学的教学方法比较强人所难。他们所做的,就是将当初从师傅处学到、以及自己在长期实践中学到的一些经验理论知识,用口诀的方式传授给徒弟,然后在具体的实际操作中,手把手地教学。

    “车刀刃线分三类,直线曲线加复合;

    ……

    硬质合金碳化硅,根据材料选砂轮;

    ……”

    在今天的刃磨之前,师傅例行让他先大声背诵了一遍口诀,还从中挑出几句让他解释,看他是否真的领会了其中道理。

    孔令晨学习很努力,他觉得自己身体内有着无穷的干劲,要把失去的青春追回来。这种干劲,少年时他是不懂的,那是自己成绩好、老师表扬、同学羡慕,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可上山下乡让他一切梦想化为乌有,那时的他颓废、沉沦,甚至想到过死。

    是薛珍的温柔善良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但真正让他恢复人生希望,是在来了291旅、不,现在应该叫第一军分区!

    他的聪明、他的知识底蕴,再次让他感到了人生是多么美好。

    他已不再年轻,不再轻狂,他懂得了感恩,懂得了珍惜,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刚开始技校实习是辛苦的,上午要学习理论知识,下午实习,晚上还要在老师带领下补初中、高中的课程,时间是那么紧张,一分钟恨不能掰成两分钟用。

    这些,他和其他学员都扛下来了。

    逝去的青春不再回来,人生没有更多时间给他们浪费,他们时刻都有一种紧迫感在催着他们,努力奋发向上。

    为了上车实习,女生们剪去了她们珍贵的乌黑长发,纵然有人不舍,还有些女孩子哭了,可她们都没有犹豫。

    工人是很苦的,不管是上夹具,还是搬运工件,都是体力活。车制工件需要他们时刻守在车床边,从头看到尾,时刻注意任何细小的问题,及时处理,一天下来,腿脚都会站肿,可他们任劳任怨,没有一个人抱怨。

    最开始让他们车制的材料是木头,这是让他们熟悉基本的车工程序。车陀螺、车圆棒、车外沟槽、车螺纹、车特形面,表面抛光、滚花,到现在,他已经帮小珍、援朝车了一大堆的陀螺、响葫芦,还有各种木质玩偶,已经熟练掌握了车工的基本技能。

    今天,师傅终于通知他,可以车制钢铁材料了。

    技校内堆着小山般高的废钢废铁,这些是军区从国内废品收购站买回来,让他们练手的。反正都是废品,弄坏了也不可惜。

    不过车制的工件,不再是师傅制定的基础形状,而是上面发下来的工件图。

    据说,这是关司令亲手设计的图纸,先让他们用报废件来练手,掌握加工这些零部件的加工方法,以后正式加工起来,就会熟练很多,可以直接上手。

    师傅不是很赞同这种做法。

    他认为对孔令晨他们这些基础都不牢固的新手来说,还是先掌握各种基础技能,然后再来说提高才对。军区这样做,是等于拔苗助长,表面上看好像已经具备了合格技工的水准,但实际上基础仍然还很薄弱。

    孔令晨认可师傅的话,可他也对军区、对关司令的决定表示欢迎,甚至是暗暗感激。

    蹉跎了这么多年,他急切于让自己的价值得到发挥。这才让他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长到二十五六岁,仍然只会消耗国家粮食的废物!

    他希望得到认可!

    孔令晨车工的水平在所有学员中是最高的,用师傅的话来说:有灵性!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这意味着他有可能超越其他人,成为五级工、六级工,乃至七级工。当然,他还没奢望自己能成为八级工,全国才多少,他虽然有灵性,也不见得能成为那高高金字塔上最顶层一级。

    但与此同时,师傅对他要求也最严格,比一般人都严格得多。

    光是一个磨刀,他就在师傅监督下磨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师傅最后满意,才让他上车床实际操作。而此时,跟他一起、同一个师傅教的邹永东都已经在车床上奋战了一个多小时。

    车制木材他已经很有经验,但实际车制铁质件,让他感觉很大的不同。木质件疏松,刀头一上去,就看到木屑飞溅,很快就车好一个部件,唯一要注意的是木质纹路,以免工件散裂开来。

    铁质品就硬多了,进刀的速度、角度都有严格规定,否则过快就有可能打刀,也就是刀头与工件剧烈碰撞。一打刀,就可能造成工件报废,严重的甚至会让刀头断裂,飞出来伤人,非常危险。

    他在第一次试手时,就大意了,要不是师傅及时制止,说不定就会出事故,当时把他吓得脸色惨白,好一阵子才回过魂来。

    不过好在他真的是有灵性,很快就掌握了其中技巧,在后面的实践中基本没犯什么错,让严格的师傅也是连连点头,还让邹永东向他多学习,不要只会一味埋头苦干,还要学会巧干。

    邹永东算是他师弟,人其实不笨,记忆力特好,但也不太聪明、或者说没灵性。同样一件工件,他做出来就是没孔令晨好。师傅教他还是尽职尽责的,但明显心血更多的是放在孔令晨身上。

    下午六点半,实习才结束。

    孔令晨恋恋不舍地将刀架复位,关上电源,收拾好各种夹具、刀具、工具,然后在师傅监督下用浸了柴油的棉纱细细擦拭过车床,踏着最后一线黄昏离开车间。

    哐!

    身后厂房门被关上,并加了锁。这是防止学员们跑去偷开,倒不是怕他们盗用车床,而是担心这些新手在没有老师傅照看下,出事故。

    要不然,照这些学员玩命的劲头,他们恐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泡在里面。

    从厂房出来,孔令晨、邹永东和师傅尊敬地道过别,这才往寝室走去。

    “我的腰又酸又痛,感觉都要直不起来了。这活看着轻松,其实比我在山上伐木头还要累人。”邹永东手叉着腰,愁眉苦脸地哀叹道。

    部队出来的,因为军区政策都向他们倾斜,有一种优越感。不过大家总归还是比较单纯,相处久了,也就没有太明显的界限区别,加上孔令晨领悟力强,经常得到师傅夸奖,邹永东跟他关系也算不错,还经常在一起聊聊天,开开玩笑。

    只是他的主要朋友圈,还是部队战友,两人亲热是亲热,却远没到他与战友那种血肉相连的兄弟情深,只能算是同事、师兄弟之情。

    两人谈谈说说,直接奔向食堂。

    “孔令晨,你还来吃什么饭,薛珍找你,还不快去!”刚进食堂,就被人拦住,告诉他薛珍都在技校外等他好一阵子了。

    孔令晨一听,拔脚就往外跑。

    技校外人不能随意进入,即便有人找,也要通过门卫派人去叫人出来。

    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谷口,远远他就看到蹲在地上、没个正形的贺援朝指手画脚,正跟薛珍说得起劲。

    “阿珍!援朝!你们等久了吧?”他高兴地打着招呼。

    和同学相比,这两人才是他的亲人、兄弟。

    “还没吃饭吧?给!”薛珍似乎知道他没来得及吃饭就跑了出来,体贴地递过来一个饭盆,里面装着满满的一盆饭,还有猪肉炖粉条。

    “你怎么买猪肉炖粉条,好贵的,每份要一毛三!你们学员每个月只有五块钱补贴,太浪费了!”他饿得惨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嘴里还抽空埋怨几句。

    “我说你这人假不假!明明吃得那个开心,不感谢阿珍就算了,还一个劲埋怨,没见过你这种人!阿珍,别理他,这都是惯的!”贺援朝看不惯他这样子,气呼呼地帮薛珍说话。

    “我们两口子,说说有啥了?我的钱,不全都交给了阿珍?”孔令晨才不在乎损友怎么说,自个吃得不亦乐。

    想离间他跟阿珍的感情,做梦!

    “对了,令晨,我们新的工龄制度下来了!”薛珍习惯了两人一见面就斗嘴,只是抿嘴笑,拈起一颗粘在孔令晨嘴角的饭粒,顺手就放进了自己嘴里,开心道。

    贺援朝见到她毫不避嫌的动作,闭上嘴,眼神有些嫉妒。

    “哦,你们也下来了?正好,我们也下来了呢!”孔令晨大喜,一边飞快刨着饭,一边急切地问道。

    “我们这些学员,从考试那天起,就给我们算工龄!每年工龄工资涨五元呢!大家听到这消息都很高兴,说从来没听说,上学都算工龄的。”薛珍很是开心,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

    “这是想把我们拴在这里呢!”贺援朝心里有些吃味,忍不住插嘴道。

    “那又怎么样!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你不在这待,又到哪里去?回去种地?”孔令晨现在也算是既得利益者,屁股决定脑袋,自然帮着军分区说起话来。

    “是呀,援朝,军分区对我们算是很好了。就算我们能回城,也没那么多工作给我们。上次我跟家里通电话,我爸说他们厂里早就进满了人,哪怕有机会回去都安排不了工作。哪像我们,只要高中毕业就包分配,而且从现在就开始算工龄,这样好的待遇,到哪找去?”薛珍今天格外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贺援朝又不是真的觉得这里不好,既然薛珍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唱反调,讪讪道:“那我干脆上够三年初中,然后再去读三年高中,出来就有六年工龄,还不用干活,哈哈!”

    “那你可亏死了!”

    孔令晨动作飞快地刨完最后一口饭,熟练地将饭盆交到薛珍手里,抹抹嘴唇,惬意地打了个饱嗝,说道:“你们对工资的组成部分太不了解了!据我们技校内,那些部队上的老兵得到的内部消息,工资由基本工资、工龄工资、绩效工资三部分组成。

    基本工资其实应该叫岗位工资,这和你的具体岗位挂钩。

    比如说普通车床工人,基本工资二十;精工车间工人,基本工资二十五。所以精工车间就比普通车间待遇好。而组长基本工资二十六,这是让一般车间干得好的,也能有追赶精工车间工资水平的机会,不要好的都往精工车间挤。

    不过这种机会不多,一个车间有多少组长,撑死了五六个、十来个吧,总之机会比精工车间小得多,只能说是一个平衡的办法。

    第二部分就是工龄工资了。

    这个工龄工资其实也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学历工龄,一部分是技能工龄。

    学历工龄就是你最高学历。比如说援朝如果三年初中,那三年里,每年加的工龄工资就是四块。而高中学历每年加的工资是八块!三年下来,你要比人家少十二块,还不亏死了!”

    贺援朝一愣,是啊,在初中待三年是逍遥自在了,可钱也少了许多。

    “那大学是不是工龄工资更高?”薛珍还没听过这种算法,好奇道。

    “是啊,大学学历的话,每年加十六块。想想,大家同时进厂,第一年还好说,第二年起,你初中生每月二十四块的基本工资,人家大学生三十二块的基本工资,比你高太多了!还有更高的呢,研究生每年加三十二块,博士每年加六十四块!军分区搞这个学历工龄工资,明显就是希望大家不要满足于就业,哪怕是工作了,也尽量争取再拿到更高的学历。高学历的人才多了,军分区才能更多受益啊!”孔令晨在得到消息以后,就对此作了认真分析,已经将其中脉络把了个大致,因此说得头头是道。

    “那技能工龄呢?”贺援朝也听入了神,追问道。

    “技能工龄就跟你的等级挂钩了。比如说我现在还是学员,没有技能等级。但只要考过了一级工,那每年就是四块钱的技能工龄工资。一级到五级,都是乘数关系,五级就是二十五块钱技能工资。但从六级开始,就是倍数关系,每升一级,技能工资就翻一倍!我以后肯定能到五级工,说不定六级也有可能。从评上六级工那年算起,每个月就要涨五十块!”孔令晨得意洋洋说道。

    “这么多啊!”薛珍眼睛里都是星星,掰着手指算道,“基本工资二十,学历工资如果是高中就是八块,技能工资五十,就这几项加起来就七十八块了也!”

    “你太小看我了!能考过六级工,还普通工人哪?最起码也要是个组长吧!不过我还是想进精工车间,不光是工资高,而是师傅说了,精工车间都是高手,我这样的高手,不进精工车间那都是丢人!”孔令晨自傲道。

    “嗯嗯嗯!”薛珍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贺援朝没兴趣看他臭屁,心里默算了一阵,然后大惊失色道:“你要是每年七十八,十年下来不是工资高到七百多了!怎么可能拿这么高!你要干一辈子,还不得拿到两三千!”

    “没那么高!”孔令晨谦虚地摆摆手,脸上却是一副得色,“基本工资又不涨,涨的是工龄工资。高中学历八块,加六级工五十,那每年只涨五十八,十年才涨五百八!而且我现在还没高中学历呢,依我计算,总要一年半到两年才能考过吧,所以这个数字至少要十一二年才能达到。我以后还要读夜校,一定要拿到大学文凭,这样工资才更高点。”

    贺援朝脸色灰白,要是真如孔令晨所说那样发展下去,眼前这个好哥们儿跟自己之间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以后他在兄弟面前,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他再偷看了一眼小珍,见她一脸骄傲,含情脉脉地望着孔令晨,心中更是烦躁不安。

    “说起来,那些部队下来的工资才高!”孔令晨忽然叹了口气,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他们的起始工资,系数要乘以一点二,比我们的工资高百分之二十!这就是军分区对转业战士的酬劳,我们是比不过的,要是有机会,我都想去参军。”

    他看着薛珍,真情道:“小珍,我听说部队还要扩编,招收技能兵种,像通讯兵、话务员、广播站、文工团这些地方,都要招女兵,不如你也去报名,不说起点比别人高,最起码能和人家持平嘛!”

    “可我还在读书……”薛珍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可还是有些犹豫。

    “谁说参军就不能读书了?人家部队晚上都要上夜校的,虽说辛苦点,可值得啊!”他一把抓住薛珍肩头,急切道,“对了,我忘说了,听说以后双职工工资每月也能高五块,有孩子的家庭每月还能得到三块钱补贴!小珍,要不,我们结婚吧!”

    忽地一下,贺援朝站了起来,面孔狰狞,双手握拳大吼道:“我要当兵,我要去当兵!告诉我,部队还要什么专业兵,我豁出命也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