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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寻欢一回到住地就忙着吩咐铁传甲去打开自己那装满了书籍的大箱子,这些虽已泛黄,但仍是整洁干净的书籍陪伴了他不止十年。

    从大明到塞外,又从塞外回到大明,一直是兜兜转转,后些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安静地看书喝酒度过。

    他很是有些急切地从箱子里面翻出微微发黄的一册手抄本,是当年自己听了贾宝玉讲述的那个梦境后,凭着记忆眷录下他梦里那个‘太虚幻境’中的诗词歌赋等。

    就着那点烛光仔细地翻阅着,眼光既停在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

    这虽只是寥寥数语,却明显是指贾迎春命运的,该判词表明了此女子最终会被摧残至死,那么经过今次的出手相救,其命运会被改变吗?

    心存疑问把眼光继续顺着看过去,不禁暗自唏嘘不已,感慨着若是自己能早点发现,贾宝玉所梦到的这个太虚幻境里的那些诗词歌赋中,竟存有这些蹊跷之处,那当年的秦可卿或许就不会自缢而死了。

    只叹当初自己太麻痹大意,因为给她下的判词是显而易见的;‘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唯在心中轻叹;“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这个命比纸薄的美貌女子。”

    再看:‘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明显讲的是贾探春,她果然是远嫁无归期的命,不过而今也算是被改命,只盼她今后和那东安郡王的庶子能幸福美满吧。

    只是不曾想那林黛玉竟然也是个会早早死亡的判词,而且是和薛宝钗并在一起的,果然这二人之间有着很深的恩怨纠葛。

    看来那金玉良姻若没有他李寻欢这个变数意外出现,当真就是成的了。

    而林黛玉自然也逃不开死亡的命运,而且还会是非常凄凉悲绝地死去,且看她们的判词: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雨化田看见李寻欢房间里烛火未灭,就负手站在门前看到那个眼神凝重且紧皱眉头的男人,于是轻轻踱步而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李寻欢哪里睡得着,直至今夜才知这个关于贾府姑娘们的最终命运,其实于十年前就已经在太虚幻境中做了提示和预告的,不过自己居然没有发现更不曾意识到,从而导致姑娘们如今凄惨的下场。

    他现在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内疚也有点自责。于是就把那个关于太虚幻境的所有都告知了雨化田。谁能想到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却居然把贾府那些姑娘们的命运都提前做了个揭示。

    雨化田听罢李寻欢向自己所述出的一切,同样也为此而感到惊奇不已,也不禁发出了唏嘘感叹:“想不到人世间还有这等奇事存在!”

    他完全不认为李寻欢是在胡言乱语,或许换个人给他讲述这些堪称离奇之事他不一定会相信,但只要是从李寻欢嘴里说出来的,他绝对不会做丝毫的怀疑。

    不过而今看来很有必要根据这份所谓出自那太虚幻境里的判词,而作出一些相应的措施和手段了。

    可不是因为他雨化田心存慈悲要施援手,这其实仅仅出于他的好奇之心,他自信于他而今握有的权力能让他做一切事都能随心所欲。

    所以他想要尝试着去改变这份判词。

    也搞不清楚那衔玉而诞的贾宝玉真的会是神人下凡?仅仅就一个梦,居然真能预测将来?

    但事实上又令他不得不信,因为秦可卿,贾元春,贾探春包括贾迎春等,都无一例外地都验证了那份太虚幻境判词的准确度,即便是巧合也不会有这么多吧。

    想到此,他立即招来下属,吩咐将那史湘云的丈夫卫若兰即便是释放了,也将其圈禁在他自己府内至少两年,不得出门,这样年轻她守寡的机会就小了吧?卫若兰关在自己府邸里修身养性,想来也不会突然横死了。

    然后尽快让喜多去到贾府里,探探那些在太虚幻境的判词上有提及过的女子们的脉象,当然也要医治那被孙绍祖凌虐得差点被阎王收命的贾迎春。

    他就是要看看自己能否逆转那判词,能否人定胜天,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不是吗?

    贡院的那几个考官们而今终于不再感到为难至极了,他们本以为那俩被西厂保送来的举子有可能是草包或者资质平庸之辈。

    但为了不得罪而今人红势大正得宠的西厂,几个主考官当初还商量着试图另外在替他俩各撰写一篇应考大作,占用进士名额,以此来应付西厂,只图能过关就行。

    但此刻他们看着这被保送来二人的考卷,笔迹漂亮书写流利,哪里还需自己这些做主考的去帮他俩行作弊之举,所作皆是精彩的文章和观点扣题、立意明确的策论,很好也很不错的。

    终于等到了发榜之日,贾宝玉和贾兰叔侄二人竟然出人意料地双双中榜,一个成了进士,一个成了同进士。

    将他们各自具有的才华撇开不谈,这俩可是被西厂保送进贡院应考的,有谁敢令其名落孙山?除非那几个主考官不想在当官,也活腻味了。

    李寻欢其实能明了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不过他对贾宝玉和贾兰的聪明才华倒是很有把握。

    现在看来贾宝玉这十年来的确是改变了不少,做了丈夫和父亲后就务实了许多,变得不再清高地愤恨和厌恶赶考一事,而是接受了现实,追求仕途,做学问也用功了,他的成长成熟是必然。

    喜多在傍晚就来到了雨化田的府上,今日他很不情愿地奉督主之命去了一趟荣国府,也就装模作样的只给三个女人瞧了瞧脉像,连贾母和王熙凤都没能让他瞧上一眼。

    一个当然是他参与救下的贾迎春,另俩就是林黛玉和香菱了,这是雨化田重点提及了的,昔日曾和李寻欢江南行的人员名单西厂可是有查明且作了记录。

    所以喜多现在是属于来此复命性质的,可不是给雨化田复命,而是专程来给李寻欢作讲明阐述。

    还好是李寻欢,真要是换了个人,这古灵精怪的白胖老太监才不休得理会那些在他看来完全是不相干的鸡毛之事呢,不过既然是名震天下的小李探花,那必须就另当别论了。

    喜多明显的非常随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然后就坐在正独自喝酒的李寻欢身边,用惯有的喜兴之色说道:

    “今儿咱奉督主之命,去到那荣国府里转了转,贾迎春而今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另外那眉间有一颗朱砂痣的丫头,看着快要死了似的,府里据说都在准备她的后事了,不过也就是血虚之症而已,但情况已相当的严重了,还好没死上,这碰着了我,就更不能死了。

    那个贾宝玉的妻子快要临盆,看她样子也就在这几日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李寻欢听到了这些于他而言的确算得是值得庆贺的好消息,就给喜多斟了一杯酒,发自内心的道着谢:“喜公公辛苦了。”

    喜多将酒一饮而尽,李寻欢也仰头喝下一杯酒,却是立即转头掩唇,又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喜多很仔细地凝注着他,忽然问道:

    “你如此般咳嗽的毛病,已有多久了?”

    李寻欢继续斟酒给他,同时也在作回答:“好象已有十年多了吧,不过我打娘胎里出来就有疾的。”

    喜多听罢不禁皱眉道:

    “如此说来,你是先天有疾,后天欠养的身子咯,我看你还是莫再要喝酒了的好,久咳必伤肺,再喝酒只怕……”

    还不等他把劝解的话说完,李寻欢当即就无所谓地笑说道:“伤肺?我还有肺可伤么?我的肺早就已经烂光了。”

    喜

    多想不到他对别人家的事如此的上心尽力,担心那些人的身家性命,关心那些女子的未来……却对自己的身子竟是持有这样一个无所谓,也不关心的态度,任由病情恶化下去而不就医问药?

    他真就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堪称各方面都完美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但还是试图能说服这个令天下人都关注和无比倾慕过的小李探花能顾惜自己的病身子。

    于是就提出了要求;希望能替他把把脉象。

    这也是他首次发自内心地主动要求替人把脉瞧病,没人求他也没人命令他。

    鉴于提出了这样的一个算合情合理的要求,对喜多这种比宫中太医还厉害的医者而言,当然是很容易办到的,李寻欢也无法一口拒绝他。

    当胖乎乎的三指搭在一个苍白且不算粗的手腕上,只是为何喜多那张招牌般的喜兴之色,现下也笼罩着一层无法言明的阴霾?眉眼也是皱成了一团,在心中暗叹道;

    ‘他果然是先天就体弱,而今不但肺疾在快速恶化,由于心肺相连,目前甚至已经牵连出了心疾来。

    不但如此,他而今还酒毒浸身……唉,也不知他是怎样扛过病痛的,这人若非有一身强大功力在护着,恐怕也早就化作黄土一堆了,从此小李探花和小李飞刀例不虚发都成为了世间绝响。

    但李寻欢始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保持着淡定而愉悦的表情,继续带着优雅亲切的微笑,看着喜多逐渐变得纠结的脸色和皱作了一团的眉眼,却不说一言一语。

    自己的身子到底怎样他比谁的明白,因为一切病痛皆是他在承受啊。所以喜多的这个反应其实是在他的预见以内。

    不管这个老太监有多么的歹毒,手段是有多么的狠辣,但他始终都是一名医者,多少也会对自己的病人怀有关切之意的。

    喜多最终还是恢复了他招牌般的喜兴,居然还出言安慰李寻欢道:

    “身子虽然是弱了些,不过没事的,宫里有的是好药材,只要你以后别再喝酒,按时吃药,是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的,至少这几年不会有。”

    李寻欢依旧还是那副看淡了一切的神情,眼神泛着温暖和潋滟水色,但却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和语气来:

    “谢喜公公的关心,不过在下而今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嗜酒如命,这突然间的不让喝酒了,那你说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不如咳死了才好安生。”

    于是喜多收起了他惯有的脸色,难得的认真严肃起来:“这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清楚?

    酒对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个用来镇痛的工具而已,但你如此的依赖它能麻痹疼痛,无疑是在饮鸩止渴呀。

    还是听听劝,别再喝酒了,现在酒毒已经浸入了你的五脏六腑,若再不及时医治,你每次喝酒其实就等于是在自寻死路,离鬼门关也更近了啊。

    放心,我一定会祛掉你身体里的酒毒,控制住你的肺疾,调理好你的心疾……”

    李寻欢依旧是带着暖人心的笑打住了喜多下面要说的话。

    “生死等闲事只需听天由命就是,勿需过于强求。在此呢,还是要谢谢喜公公的关心,不过我已决定不再滞留京城了,我,明日就要回家。”

    “你要回家?”

    “你要走?”

    这刻竟然会有两个人同时在提问,一个当然是喜多,另一个就是才处理完所有的政务厂务,刚刚回府的雨化田。

    是啊,贾府曾面临的危机如今看来已算顺利度过,最终只有贾郝充军北疆,贾珍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等小一辈的男丁都被无罪释放了。

    既然现在总算尘埃落定,贾府老少都已经没多大事儿了,怎能还继续滞留在京城不归呢?

    他此番从塞外一路颠簸几近客死途中,为的就是再回到故园啊,想在临死前再看看那带给他童年温馨,也带给他接连失去至亲悲伤的李园。

    回家,这是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做出阻拦的理由,每个人都有家,回家也是每个人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所以即便权势如雨化田也做不到阻止,更没有理由阻止李寻欢于十年后千里迢迢想回家看看的愿望。

    分别当然是不可避免,但雨化田心里有不舍还有不甘,好不容易让他住到了自己府邸,好不容易让他不再刻意疏远自己。

    也挑明了自己就是受他扶携受他恩惠的那个小太监,可是这样的把酒言欢不过才短短一夜时间,他就要回家去了。

    早知道会是如此个情形,那自己应该缓一缓对贾家的插手才是,可实在又不忍心看到他为此焦虑忧心呀。

    和喜多一起来到院外,不愠的脸色让这个人精似的老太监好似猜到了几分,于是一改往常惯有的嬉皮笑脸和不正经,倒是难得的出言安慰道:

    “太原府离京城又不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到了,有啥好愁的。”

    雨化田眼神只看着远方,似乎已经没了聚焦,但语气却凝重着的对喜多吩咐道;“你也随他去太原府吧。”

    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当即就让喜多感到很有些吃惊了,没想到督主会让自己出马跟着李寻欢!

    可见他对这个男人是相当认真和看重,也是无比关心的,于是就确认般的问询道:“谨遵督主之命,不过是明着跟随还是暗着的。”

    雨化田依旧还是那副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淡淡说道:

    “暂时暗着跟他吧,莫要让他知道。反正他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是医者,定能明白本座此举的意图为何。

    已经让暗礁去查那龙啸云的底细了,这一路具体该怎么做你见机行事即可。”

    喜多显然已经明白了雨化田如此个的安排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那个小李探花别看整日都是浅笑盈盈,云淡风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谁又能知道其实他的生与死真的很可能就在须臾间发生根本的变换。

    雨化田当初在驿站里就亲眼目睹到他发病时的凶险,知道他实际上是拼了性命救出自己的。所以而今会对李寻欢生出担忧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